展览:《散步—从社区延伸到自然》
云美术馆
2021年5月30日-8月29日
云美术馆首展“散步—从社区延伸到自然”现场
曾听一位深圳的艺术家朋友描述其创作“试图在钢筋混凝土的城市景观里捕获自然”,对于一个伴随山林记忆成长的人来说,这是难以想象的。可以说,栖居地的环境对个人自然意识产生影响,也塑造了其文化性格。对云美术馆所在社区“牧云溪谷”的居民而言,无疑是幸运的。他们既生活于一个现代城市的样本模型中,又因其独特的“次城区”的地理位置而具备与自然亲近的权利,不论它是天然,还是由人工所塑造。
开馆展览《散步,从社区延伸到自然》试图通过散步——这一最接近人类日常生活的行为,借由艺术家的实践呈现出不同的自然面貌。两段经历构成了此次观展的路径:1)从惠州南驱车前往云美术馆,途径城镇、处于半开发状的山体、植物野蛮生长的田地、闲置和倒闭的工厂,以及在“牧云溪谷”中模糊的深惠边界线。2)在电梯里和一群刚下游泳课的小朋友相遇,沿着弯曲的小道进入展厅。在黑暗中穿过刘成瑞的诗歌装置、童文敏用身体参与构造的自然地貌、沿着蚁狮的行动轨迹,进而步入一个光亮的白色“洞穴”:里面涵盖了景区、沙漠、草地和戈壁,夹杂着虚构、考证和凝视。与其说大家看到的是风景,展览更像是一次“临时性行走身体经验”的视觉展示。在这里,知识性的阐释被刻意弱化,体验、感知变得重要。观众可能在里面循得一些熟悉的生活经验或生存感受,但是,当他们试图辨析它与惯常经验的区别时,很容易产生疑惑:艺术家所拍摄的黑戈壁和一张风景照之间的区别是什么?也许疑问的产生也将成为展览的“楔子”,以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获得新的解读。
此次展览的多件作品伴随策展人王澈过去几年发起的“行走”项目产生,或基于艺术家长期在行走过程中建立起对自然的体认与观察。这背后存在一种怎样的自然意识或历史意识?行走作为一种工作方法如何为当下建立感知和索引?在极具流动性的现代生活中,如何重新理解“地方性”,这些都是展览或作品所触及或延展的问题。以此本文与这次参展的五位艺术家(闫冰、琴嘎、梁硕、童文敏、范西)及策展人王澈展开讨论。
行走、地方和介入
闫冰 爱4 2015 装置、铁、麦子 直径约24-38cm, 高度约54-96cm
©图片由艺术家与香格纳画廊提供
卢川:你曾用“偷猎”来形容绘画“写生”的过程,“偷猎”一词也适用于行走,通过身体捕获感知。基于过往参与“莽原”和“走岷江”的经验,以及这次展览主题“散步”,谈谈你对“行走”和“散步”的理解,以及它们在当下的意义。
闫冰:“行走”作为一种生命状态,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有人走在路上停不下来,有人更愿意在家里思索,坐着或躺下。喜欢行走的人,能在不同地域的自然环境中,获得对于生命个体,历史风貌等诸多方面更为特别的体验,带有肉身具体的疲劳和喜悦,因而深刻。“行走”或者“散步”或者“旅行”,都有某种走向未知,走向“荒野”的意味和象征。于任何时代而言,它都是出走者。这是一个古老的动作。对于全方位接受规训的现代文明人,多少能唤醒一点野性。也或者说是对激情的一次挽留。
闫冰 明月 2017单频录像(彩色、有声)5’37’’
©图片由艺术家与香格纳画廊提供
卢川:《明月》(2017)这件作品产生于“走岷江”项目,呈现了一段你请黑虎寨村民喝酒的影像,这是一次对当地的“介入”吗?当它构成了一件在展厅中呈现的作品时,你如何考虑这层“转化”?
闫冰:视频《明月》产生之前,我在黑虎羌寨画画,画羌族人家的厨房,因此跟寨子里的人有一定的接触和了解。这是基础。期间恰逢中秋节,我忽生豪情,想招呼全寨的人来喝一场酒。于是买了酒肉,写了邀请的纸牌,放置在路口,同时拍摄记录下来。当时并没有把它看成作品,更不是什么“介入”。纯粹发自我自己也说不清来源的某种浓烈的情感。那是邀请,不是“介入”。在那场活动的整个过程里都透露着仪式感。邀请的时间,地点,邀请的方式都有特有的仪式感,这是我有意无意中给予的,可能与我的思维和表达方式有关。因此这场活动区别于平常的聚会。
琴嘎 一刹那 2016 行为录像(彩色、有声)8分钟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琴嘎 《一刹那》在云美术馆展出现场
卢川:《一刹那》(2016)是一次在都市的游牧,你曾提到正是在往来北京和内蒙古的经历中建立对自身主体的认知,并重拾“地方性”的感知。现代城市生活恰恰是极具流动性的,你如何看待“流动的现代性”和“传统的地方性”?
琴嘎:现代城市生活的加速流动是全球资本的流动浪潮席卷造成的,在文化艺术领域带来了先进的同质化倾向和以单一覆盖多元日常生活的趋势,对此,我保持“游牧”主体性认知建构的前提下,打开自己、吸纳与学习,面对残酷现实的挑战,拒绝自我他者化。多年的艺术实践使我越来越对“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不断的反思和行动,回归“根性”,在城市与草原空间开启“游牧”生活。所谓“传统的地方性”和“流动的现代性”对我来说,是交织在一起的,不同的民族都有自己的历史、文化,蒙古是世界性的民族,曾经打通了欧亚大陆,建立了东西方文化沟通的桥梁,促进了“流动的现代性”的开始,也是当今世界游牧文化和生活延续至今的最重要的使者。
多年往返行走于北京与内蒙古的过程,也是自我内观的过程,“站在北京看草原,站在草原看世界”的内化行为。重提所谓“地方性”,是对主流文化潮流保持距离与抵抗的文化态度,是对不同文化的多层次保持吸纳与学习、包容与开放的艺术立场。
卢川:游牧和行走作为你工作中两个重要的线索,你如何理解“游牧精神”,重拾这一精神试图为当下注入何种意涵?
琴嘎:“游牧”对我来说,是一种动态的工作方法,包括在自然中行走以身体感知世界、在日常生活中识别与提取“游牧历史的现代性”、深入游牧现实的深处,观察和记录中间冲突地带的生存活力与传统仪式可生长性的具体问题等,试图跨越主流认知固化的壁垒和边界,促进文化之间的交流与理解,是否可以共构“共同生活”的愿景?我认为艺术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意外产生的感觉,无论雕塑、视频、采访等都是行走动作感觉的真实记录,或者说,对个体生死观动态的呈现,人类史应由无数个人史构成。
我认为,游牧精神是自由的、不确定的,存在于自由生活状态之中,关乎对自然万物的敬畏与共生,减少对物质性的过度依赖,相信生死轮回的信念。“游牧”的秩序是多中心的,注重“独处”的精神生活,在移动的过程中增强生产力和获得更多的生产资料,勇于把自己投入到不可预知的动态过程的力量,没有所谓的“结果”的概念,一切在过程中循环……这对于当下世界“隔离的圈层化”的现实,具有启示作用。
云美术馆首展“散步—从社区延伸到自然”展览现场,左侧为艺术家康靖为此次展现现场创作的两件作品分别为《《膈11#》和《后天》,右侧为梁硕作品《白云古洞桃山水》
卢川:过去几年,你不断在各地山川名胜间游历考察,行走的过程既包括对地理的形胜考,也包括对地方知识的重新认识和创造,在这个过程中,你如何理解“在地性”?
梁硕:大多数商品不考虑在地性,它们都是被设计好的。而生活和理解世界就不太是,至少从我的主观上是不愿意被设计的,一贯的东西遇到不同的地方总会出现bug,你需要根据具体环境和情况去面对那些bug。在地性会使事情变得具体,而人在进入具体后,又会发现你遇到的问题并不是个新问题,你到哪它都会跟着你。可以说是具体让你有机会拼凑对世界的整体理解。
梁硕 砼木石集 2019 纸本设色 576 × 25.5 cm
注:此图为云美术馆首展“散步—从社区延伸到自然”现场图。
野性、自然和身体
卢川:如果说“景区”意味着今天的山水,《砼木石集》(2019)中你将对现代人工造景的理解置于传统山水绘画的笔墨中,背后秉承着一种怎样的时空观和自然观?
梁硕:从古今中退远点看,古代和今天之间并没经过太长时间,很多事情也并没有那么大变化。承载于“游”和“山水”的一系文化的流传至今就是一个自然的事情,一直就是骋意探古的。这是从观察者自身的角度说。从景区和其水泥造景的角度说,民间工匠的传统也是延绵不断的。水泥景观是现代技术,其意图和意趣与明代的一个亭子没有根本的区别,都是点出一个景观。造景的工匠自古都擅书画手艺,书画的造型模式不但让他们自然运用于新技术,也让他们在具体制作中有“戏仿”和率意的机会。虽然八大山人的笔墨意趣有可能影响到后辈工匠,但也不一定,水泥不易塑造的材料特性和工期紧迫的现实条件逼迫工匠作出粗简而不失气势的造型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民间青花简笔画也是这样),这情况造就的形式很容易像八大。我们今天看古今中外不同层面的东西,可以把一切都放在像桌子一样的平面上来看待,同时也可以从平面的关系中发现被遮蔽的纵深关系。
云美术馆首展“散步—从社区延伸到自然”童文敏作品展览现场
卢川:这次展出的几件影像,我感受到了一种原始的自然活力。你曾提到作品试图呈现出现代生活的意义和野性的思维,“野性”于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童文敏:野性意味着更加的自由,不受即成的概念和习惯性的方式影响,更直观的接触和感知世界,接近真实。野性也是原始和混乱的,所以它充满各种不确定的可能,在我心里,野性和现代思维非常不一样,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是对立的。
我与世界的边界是模糊的,既有区分,又有同一性。我期望在暂时的去“现代人”的过程中打开身体超验的可能。在我创作的某一阶段是不会用理性和清晰的逻辑去思考问题的,我会调动全部的身体感知去体验世界,追寻直觉,来防止我和环境、材料之间感应层面的断裂,寻求紧密的链接。在具体实践中获取对万物的认识,更彻底的参与世界。
童文敏 树根 2019 行为金之岛马来西亚单频录像 ( 彩色,有声 ) 11'19''
©图片由艺术家与空白空间提供
卢川:对自然的体察,在你的艺术创作中处于怎样的一种思考状态和位置?
童文敏:很重要。我会先亲临现实的创作场域,用很长的时间在其中游走和感受,之后才开始一点点构想作品方案。我不喜欢去空想一个地方,即使是同一范畴的空间,比如森林,你只有去到那片森林,才能发现它具体的细节,季节、温度、湿度、声音、植被、泥土、光线、氛围,等等。我一般要去一个地方考察很多次才能确定下我要做什么。那种感受很抽象,自然或场域会给你很多反馈,这个场域空间和材料承载你的思考和行动,你要和它融合的很好才可以。包括对它的信任和敬畏,同时你又可以像一个外来者去使用它和它发生关系。
卢川:《17分17秒》(2020)里,你让摄影机代替眼睛,夜晚行走在岛屿雨林中,对既定认知和预设的放弃,将体验完全交给行走、身体和机器视觉。它的背后基于一种怎样的自然感知?
范西:这件作品是19年在马来西亚沙巴州的金之岛做“离岸”驻留项目的时候拍的,拍摄地点位于山脚下到平地的一个中间地带,里面没有路,长年累月被巨大的植物们所覆盖。听当地人讲,那里算是一个有生灵的“禁地”。这片雨林的神秘气息一直在我脑子里盘旋,直到我决定进去走一走。17分17秒就是这次行走的时间,是当脱离了被功能化的自然环境后,面对纯粹自然的一个极限时间。自然完全独立于我们的认知,“野蛮”地存在着,面对这一生命环境的时候,它跟人最简单、直接的关系一目了然。而人的在场、身体在场、临时的反映都是人最原始的本能,在纯自然环境里,人跟自然的关系,置身其中会变得复杂,诱惑或是恐惧都直接反映在了机器的视线里,视觉和心理也随着局促不定的行走,不断加强这种真实的对应关系。这些反复的对应关系,我想它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绝对的真实,一种超越的真实,这种真实也平衡了身处文明社会里的人跟自然之间的主、被动关系。
策展工作、展示系统和观众
云美术馆首展“散步—从社区延伸到自然”开幕现场
卢川:如果说你的行走实践,其出发点是基于一种“机构批判”的意识,当你重新回到展示语境的时候,如何重新看待当代艺术生产和展示系统的关系?以及如何考虑观众的角色?
王澈:关于“机构批判”这样的问题常出现在对我的访谈中,迫使我常常思考我的项目是否具有着“机构批判”的形态。答案肯定是有的,但对于“机构”的批判并不是我去做户外项目的主要目的,所以我从来没想过我的项目是否具有“机构批判”的能力,也不考虑和不谈这方面的结果,就像我去自然里做项目有人就会说我是在搞大地艺术一样,这既是误读也是一种形容,所以对我来说项目的主要问题还是针对策展,其他具有的形态是自然而然的,也是基于他人的认知结果的。比如去年我总结出来的“行走策展”、“陪伴式策展”以及“观众策展”都是针对策展本身的思考。从这个角度来说在机构里那种为了策展而策展,或者全能策展我觉得是有问题的。自2016年以来云美术馆是我这几年第一次回到机构里做展览,原因很简单,我认为进入自然做项目至少要五年这样一个跨度,这在2016年我第一次做项目时就确定下来的,我必须要长期、反复、流动,在不同地域、用不同思维展开项目,才能有一种面貌、认知、理解,从而有方法和判断,所以之前的五六年我压根没有机构策展的计划。这次回到美术馆来做展览,也是我开始计划在机构中策展的结果,并且这次展览以深圳作为背景,包括云美术馆的地理位置,以及美术馆所在社区跟自然的关联都是我觉得非常合适的契机。不管别人怎么去判断这件事,我只想这一切在合适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呈现,在呈现的过程中也不以既有的创作和展示系统对比,让对比自然形成,从而产生出多种艺术创作和展示的方法。所以回到你的问题,我对于艺术创作和展示方法的看待是多样性的判断,不喜欢在对比和对抗的层面做事情。
对于观众的考虑犹如以往项目对于地点的考虑,我们充分去了解一个地点才能相对展开一次展览策划,只是区别在于,城市中以理解人(观众)为主要理解渠道,自然地以理解人为次要理解渠道。那么我对观众的理解和判断基于在互联网时代下,观众不再是被动的接受者,而是参与作品意义生成的创造者。观众在展览空间中体验,在网络上以逆文本与概念化的表达,从一种主观性的回应中将作品脱离艺术家,将展览脱离策展人,从而形成激活的形态。
云美术馆首展“散步—从社区延伸到自然”开幕现场
卢川:过去几年全国各地也发起了多个行走项目,它们有着各自不同的意图和任务:不论是边界封锁和交流阻隔后对于旅行/流动的需求,对周围和地方的关注,或出于对互相往来和建立联系的渴求,都在触及或预设已经存在我们身边已久的历史情境、城市结构、乡村问题、社群关系、基建遗留和地方知识等。包括两千年初发起的《长征计划》也在不断构建新的工作方法和问题意识。你是如何看待这个现象,以及如何看待自身的策展工作在当下的必要性与紧迫性?
王澈:我不好意思说我的策展工作在当下是必要性和紧迫性的,但近几年很多项目发生在不同地域,或者一些艺术家也在行走中创作,只能说明概念和形式主义展览和创作已经使艺术圈变得僵死冷淡。不难看到一些策展人被动的工作结果,艺术家创作的艰难困苦。出走是一种转换,行走是一种理解,这些年不少所谓的行走项目也只是肉身的行走,脑子里还是行走前的思维和状态,只是换个环境去重复一遍自己在工作室里已经想明白的东西。我不太明白用半个月的时间走上几千公里的路,一些问题就能讨论清楚?或者走到几个地方来几场对话就能理解某个地域?很多行走的项目并没有构建新方法,都是赶着出去生产一堆“结果”在艺术圈里博个眼球,样子还是老样子,结果还是老结果。
云美术馆首展“散步—从社区延伸到自然”现场,艺术家郑江作品《地衣》局部
云美术馆首展“散步—从社区延伸到自然”现场,艺术家刘成瑞作品《漫步者》局部
云美术馆首展“散步—从社区延伸到自然”艺术家蒋鹏奕作品展览现场
云美术馆首展“散步—从社区延伸到自然”展览现场,左侧地面视频为艺术家黄嘉彦作品《库布齐-隐》,右侧为李易纹作品《绵延-3》、《罗布泊》
云美术馆首展“散步—从社区延伸到自然”展览现场,右侧地面作品为杨心广现场创作《金属表皮》,墙面作品为《土壤之上》;左侧依次为李易纹作品《绵延》、彼得·倪森作品《无尽的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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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从社区延伸到自然
策展人:王澈
展览统筹:万境艺术
艺术家:范西、黄嘉彦、蒋鹏奕、康靖、梁硕、李易纹、刘成瑞、彼得·倪森、琴嘎、童文敏、杨心广、闫冰、郑江
展览时间:2021.05.30 - 08.29
文:卢川
图:云美术馆